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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场信息革命正在展开。也许在两到三年内,我们获得和使用信息的方式将发生根本改变,这将给IT行业乃至广义的经济带来巨大影响。目前,个人电脑仍然占信息存储和处理的主导地位,而在“新世界”里,数据处理和存储可能都会被整合到网络上。新的移动技术将允许用户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在线”,所有的知识都可于瞬间获得。移动电话技术的发展,正在使这个“永远在线”的世界成为可能。

“永远在线”

关于上面描述的那个新世界即将到来的猜测,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只是对未来的种种猜想中的一种。在最近一次访问台湾时,我参观了几个主要的IT公司,认识到那个描述中的世界正在以怎样的高速转变为现实,也意识到了这种变化又是怎样影响到了台湾的IT企业。其中,最主要的影响是,个人电脑将失去其在IT领域的重要地位。由于在与个人电脑相关的制造行业上投放了重资,因此,这一变革对东亚经济体有着深远的影响。

过去20年,台湾经济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三个因素:(1)中国大陆的对外开放政策给制造商提供了廉价的劳动力;(2)由于美国大型零售商的崛起,使制造业外包逐渐成为趋势,并由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以及(3)迅速崛起的个人电脑产业,为高科技公司提供了快速成长的空间。

台湾之所以能够充分受益于以上条件,除了具备出色的工厂管理经验,还因其同中国大陆及美国有着紧密的联系。特别是,台湾已经成为中国大陆个人电脑供应链中重要的一环。无论是组件、组装,还是品牌,台湾个人电脑产业已处于全球领先地位。这个行业在台湾已经属于夕阳产业了。

在新的模式中,消费电子产品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连接与互动。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电脑只是众多此类设备之一。与其他产品相比,电脑有两大缺陷。首先,微软和英特尔对于个人电脑的灵魂部分——也是其专利产品——要价颇高。所谓的“Wintel标准”,原本旨在增加下游产业的竞争程度,理应导致个人电脑价格下降,销量增加。但是,Wintel联盟垄断定价限制了个人电脑的价格。此外,个人电脑原本被设计为一个“自我承载装置”,它所装载的那些昂贵的功能,在基于网络的世界里并无多大价值。总之,在网遍世界的今天,个人电脑已不再显得那么物有所值了。

个人电脑产业已经经历过了市场的演变。动态随机存取存储器(DRAM)产业正在经历可怕的大出血。当DRAM芯片市场需求强劲的时候,许多工厂纷纷上马,在东亚更是如此。现在看来,其中大多数无法生存。一位业界资深人士告诉我,在台湾,只有三个企业能够存活下去。在过去十年里,笔记本电脑产业取得了快速的增长,这也似乎注定了这一行业将停滞发展甚至萎缩,而边际利润也将缩小到最微薄的水平。

台湾正经历着一场痛苦的经济衰退。其一季度本地生产总值减少了10%以上。主要原因就是由于全球经济衰退引起的贸易崩溃。正如个人电脑产业正在经历结构性转变,台湾岛内也面临着结构性调整。在全球经济开始复苏的时候,这一结构调整拖缓了台湾复苏的脚步。此外,原始设备制造商(OEM)趋于饱和,这将极大地压缩大多数在中国大陆设厂的台湾厂商的利润率。据我所知,智能手机制造行业中,只有有限几个台资厂商能够盈利。由于缺乏与3G和4G标准有关的知识产权,连这些厂商的利润前景也不那么光明。

台湾经济很可能会停滞很长一段时间。结构性问题将阻碍其出口。在内地设厂的出口厂商的利润将进一步缩小。尽管有些台商由于中国大陆的旺盛需求而大获成功,但是,这些厂商规模还是太小,不能单独支撑台湾经济。台湾的家庭财富水平仍然很高,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还能够维持原来的消费水平。但是,在过去的十年里,台湾并没有取得真正的发展。一直维持着人均1.5万美元的生活水平。看来,在下一个十年中,台湾的生活水平很难有太大改变。

其他一些因素也将限制中国大陆的出口反弹。大多数台资工厂设在中国大陆。许多当地企业不是这些台资工厂的供应商,就是和他们争夺出口市场的竞争对手。中国大陆一半左右的出口是与IT相关的产品。由于中国大陆是“世界的工厂”,其生产的硬件或者是软件,以及所提供的服务具有的相对价值,对于中国大陆来说至为重要。现在看来,硬件的重要性正在逐步下降。许多仍然被标榜为“高科技”的产品正在商品化,并且不再增长。目前,中国大陆的政策仍在大力促进这些行业的发展,一些地方政府已经为此一掷数十亿美元。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说,这笔钱可以带给这些夕阳产业的好处十分有限。

胜者为王

华为和中兴通讯等网络承建商,可以说是这次革命中的胜者。移动连接是促成“新世界”崛起的最重要的因素。在未来的几年中,对网络设备的需求将十分强劲。网络运营商需要花费巨资升级其网络,才能在争取消费者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在这个“新世界”里,软件公司可能不会有太大的赚头。这是因为人们随时随地都可以通过计算机与网络加以连接,消费者大可在线临时租用软件,而不需要去购买软件再将其安装在固定的个人或公司电脑中。这将大大提高软件生产商之间的竞争,因为它减少了软件厂商通过“锁定效应”获得的市场影响力。当软件费用不再成为固定成本,用户就有了更多的动力在各种软件中挑来挑去。正是由于这一原因,迄今为止,软件生产仍具有较高的利润率。但是,在正在崛起的“新世界”里,软件生产商可能会发现,他们的利润下降到了所有行业的平均水平。

举个例子。微软和甲骨文,在股票市场引导着大规模资本运作。但是,他们根本不是最具创新性或最优质的公司。消费者通常对他们的产品抱怨多多。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赚取到了高额利润。原因在于,消费者在这些公司生产的产品上,投入了巨大的固定成本,并且几乎没有任何要更换产品的想法。不过,在“新世界”里,消费者可能会对这些公司的商业模式产生质疑。我猜想,在未来五年中,这些公司的市值将会大幅下降。

从理论上来说,最大的赢家应该是网络供应商,如移动电话运营商。他们有最好的机会来控制用户。但是,他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以前,服务供应商通过价格歧视,筛选高价值客户,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利润。例如,尽管中国移动电话运营商拥有大量客户,但只有那部分数量相对较少的商务客户,为其创造了大部分利润。但是,当语音、视频和文字等服务融为一体后,通过价格歧视来筛选优质客户就不再可能。服务供应商能得到的,仅仅是从客户那里收到的网络租赁费罢了。

按理说,内容提供商也应该成为网络世界的大赢家,因为他们拥有更大的市场,以及相对较少的销售成本。但在这个“永远在线”的世界里,他们已经损失了很多,而且很可能会失去更多。关键的问题是,这些内容提供商并不知道,他们需要为自己的产品做营销。技术公司,如谷歌,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们通过在搜索服务中为其客户提供“内容定位”而获得大笔广告收入。事实上,内容提供商已经开始溃败。世界各地的报业公司都在苦苦挣扎。

在可预见的将来,纸质的杂志和书籍也会消失。电子报的技术已经非常发达了,完全能够跟纸质报纸的效果相媲美。但纸制的杂志和书籍转变为电子出版物可不那么容易。书籍和杂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固定的印刷成本是很高的。它们能够在信息传播时产生规模经济。而电子报几乎可以达到零成本信息传输。至于“信息集中必然会产生巨大固定成本”的说词根本就站不住脚。将来,人们不再需要从报纸、杂志和图书出版商那些有固定成本的商家那里获得信息了。

当然,上面所说的一切都在意味着,未来对于纸质文件的需求终会一朝崩溃。这样看来,在这个领域,任何投资都不是那么明智。

废旧立新

另一个受到这场革命影响的是医疗保健行业。每年,医疗产生的费用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十分之一。其影响很难评估。其规模和评估其效用的困难,反映了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发达国家授予患者合法权利,可以对医疗保健机构的治疗提出事后起诉,由此来保护患者权益。不过,这一做法反过来又导致医疗机构过度治疗,为的是避免不良的法律后果。

“永远在线”的世界将大大降低病人和医生间的信息不对称,使得患者能够立刻了解专业医护人员的治疗意见及处方。这也使得市场双方都变得更有效率。患者不再需要对医生此前的行为提出起诉,同时减少了医保费用和治疗总量。

知识世界平面化的趋势,深刻影响着社会的组织和管理模式。人类社会是由掌控信息、并有能力处理这些信息的精英阶层控制的。收集、放大信息,处理和传播信息都需要支付高昂的成本。精英的存在反映了信息处理也需要有规模经济,这给了那些恰巧掌握这些信息的人以优势和特权。这种优势往往会世袭,并导致形成永久的统治阶级。过去的一个世纪里,获取信息所需成本的下降,已经导致社会剧烈变化。最终信息成本接近于零,将加速这个趋势的到来。

“熊彼特创造性毁灭”(Schumpeterian creative destruction)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信息革命是怎样摧毁企业的。新技术总是在产业落伍的时候显示出重要作用。虽然整体来讲技术提高了效率,但因为产业失败造成的失业,可能使经济疲软持续较长一段时间。然而,让各国政府停止采用新技术将是错误的。失业工人可以靠赚取加班费找到新生计。对那些从事过时产业的企业主来说,新技术将是十足的灾难。因为他们的股本可能只值废品价了。

旧的企业被摧毁,新的问题将会出现。互联网不仅是一种工具,它已形成了自己的世界。当人有足够的食物和舒适的住所的时候,所有其他活动都变成了娱乐活动,或赚取金钱以购买娱乐活动。最便宜的娱乐活动就是大家互相取乐。这很有可能发生。YouTube、Twitter、Facebook等,都是供人们自娱自乐或娱乐他人的平台。我们可以努力工作,赚取足够的钱购买奔驰车。驾驶它将给人以特定的满足感。或者,我们可以花时间在网络上免费找乐子。因此,也许真没有必要努力工作了。我怀疑,在“永远在线”的世界,互联网将减少而不是增加传统意义上生产力。但是,大家可能都能从中得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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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国忠

谢国忠

142篇文章 9年前更新

独立经济学家。1987年获麻省理工学院土木工程学硕士学位,1990年获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博士学位。谢国忠曾任摩根士丹利董事总经理及亚太区首席经济分析师。此前,他在世界银行任经济分析员,负责处理世行于印尼的工商业发展项目,以及其他亚太地区国家的电讯及电力发展项目。现任玫瑰石顾问公司董事、财新≪新世纪≫特约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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