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末尾,世界经济同死亡擦肩而过。崩溃于2008年的金融市场到2009年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时代》杂志将美联储主席伯南克选为“年度人物”,理由是他“救了”美国和全球经济。这一选择意味深长:近十年来那种“永远都有免费午餐”的群体臆想虽然破产,但政府对金融业的慷慨救助等于又在请客吃饭。伯南克被看作救世主,是因为无人愿为危机负责,都希望伯南克能把这段糟糕的历史抹去。
令金融市场和世界经济起死回生的魔法,其实就是那几万亿美元的救助资金。是那笔钱,而不是经济前景的改观救了金融市场的命。那笔钱催生了新兴市场泡沫,把全球经济硬撑起来。虽然那些钱要转化为通货膨胀尚需时日,但一旦完成了这种转化,危机的真正成本就会显现出来。如果届时世界经济结构仍不适宜启动新一轮增长周期,全世界将迎来十年滞胀。
日后回首,柏林墙倒塌后的这20年将成为历史记忆中的又一个“镀金时代”。随着冷战的意识形态斗争告一段落,这个世界一下子投入全球化的怀抱,开始不择手段地赚钱。牟利成了塑造世界的最强动力。只要哪里的工资和环境标准最低,工厂就向哪里转移。在郊区大型超市的冲击下,社区店铺纷纷倒闭。凡是存在监管的地方,就有去监管化以“效率”之名大行其道。
企业肆无忌惮地压低成本,致使收入分配中资本的份额上升,而劳动的份额下降。如果这一趋势得不到遏止,继滞胀而起的将是通货紧缩——劳动者同时也就是消费者,收入下滑令他们无力购买资本产出的过剩产品,从而对资本回报构成毁灭性打击。
金融资本主义把资本的利润美梦放得更大。它靠把资本转化成纸面资产来收取一石二鸟之效:劳动者可凭资产升值进行抵押借款以支持消费,从而带动生产性资产的回报;资本家可将其盈余转化为纸面资产,间接向消费者放贷,而无需积累物质资产——其长期积累会抑制回报增长。这一看似令大家高兴的策略组合,实际上使收入不断地从劳动向资本转移。这种虚假的繁荣孕育了自身的毁灭。不知不觉中,资本家开始为其利润美梦付出代价:他们贷给消费者的那些被过高估值的纸面资产,如今作为贷款抵押品,偷偷潜回了他们的资产组合。
收入向资本转移和资产膨胀的资产游戏玩了20年,2009年终于GAME OVER了——人们发现,金融衍生品根本不是什么可以帮助资本家毫无成本地减小风险的天才发明,而是出老千的工具。未来消费水平的下降将大幅度压低资本回报。而且,由于不能再指望资产升值来贴补低水平的薪金,劳动者会要求更高的工资。通常认为经济走弱不会带来高通胀,但这一回情况可能恰恰相反。
这场危机原本应该以另外一些措施来应对:对失败的金融机构实施国家接管、通过公开或隐蔽的政府担保融资来抑制投机、补贴就业并加强失业保障力度。对资本的定价失误是一系列泡沫的根源,因此实施改革,纠正资本定价方式,将有利于带动实体经济结构调整,为新一轮增长奠定基础。
可惜啊!“泡沫既得利益集团”有本事搞定美国政府,获得亿万美元的救助,让纳税人来埋单。他们利用危机中的公众恐慌情绪,兜售“只有救活金融业才能阻止经济下滑”的故事。其实那是个弥天大谎。直接去补贴失业,花一半钱就收到稳定经济的实效。剩下的一半就可以拿来支持经济结构调整。
但这一轮金融资本主义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滥发纸币必然导致通货膨胀,虽然这个过程在全球化时代会有所减缓,但该来的还是会来。过去十年,中国靠它的过剩劳动力和过度投资,充当了全世界对抗通胀的主力军;通过产业转移,美国的制造品价格向中国看齐,这一阶段已经结束了。中国的价格就是世界的价格;由于劳动力开始短缺,地价已然畸高,中国的生产成本必然会上升。在这个货币供应激增的年代,中国已无法拽住通胀的尾巴。
2010年,全球通胀将会抬头。各国央行将先后加息,但它们会慢一拍——加息总是赶不上通胀。它们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想维持宽松的货币政策以刺激经济复苏。加息是抑制通胀预期的信号,会诱骗储户持有银行存款——其实存款是贬值的。但是犹犹豫豫地对抗通胀最终只会导致高通胀。到2012年,通胀将高得足以引发公众恐慌。各国央行会被迫急剧加息。第二轮金融崩溃将接踵而至。
2008年,世界经济同死亡擦肩而过。2012年,它恐怕没那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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